诸人还裁辨得莲花峰庵主么?脚跟也未点地在,国初时在天台莲花峰卓庵。古人既得道之后,茅茨石室中,折脚挡儿内,煮野菜根吃过日,且不求名利,放旷随缘。垂一转语,且要报佛祖恩,传佛心印,才见僧来,便拈拄杖云:“古人到这里为什么不肯住?”前后二十余年,终无一人答得。只这一问,也有权有实,有照有用。若也知他圈缋,不消一捏,尔且道因什么二十年如此问?既是宗师所为,何故只守一橛?
若向个里见得,自然不向情尘上走。凡二十年中,有多少人,与他平展下语呈见解,做尽伎俩,没有个道得,也不到他极则处。况此事虽不在言句中,非言句即不能辨。不见道,道本无言,因言显道。所以验人端的处,下口便知音。古人垂一百半句,亦无他,只要见尔知有不知有。他见人不会,所以自代云:“为他途路不得力。”看他道得,自然契理契机,几曾失却宗旨。
古人云:“承言须会宗,勿自立规矩。”如今人只管撞将去便了,得则得,争奈颟顸笼统,若到作家面前,将三要语印空印泥印水验他,便见方木逗圆孔,无下落处。到这里讨一个同得同证,临时向什 么处求?若是知有的人,开怀通个消息,有何不可?若不遇人,且卷而怀之。且问尔诸人,拄杖子是衲僧寻常用的,因什么却道途路不得力?古人到此不肯住,其实金屑虽贵落眼成翳。
石室善道和尚,当时遭沙汰,常以拄杖示众云:“过去诸佛也恁么,未来诸佛也恁么,现前诸佛也恁么。”雪峰一日僧堂前拈拄杖示众云:“这个只为中下根人。”时有僧出问云:“忽遇上上人来时如何?”峰拈拄杖便去。云门云:“我即不似雪峰打破狼藉。”僧问:“未审和尚如何?”云门便打。
大凡参问也无许多事,为尔外见有山河大地,内见有见闻觉知,上见有诸佛可求,下见有众生可度,直须一时吐却,然后十二时中,行住坐卧,打成一片。虽在一毛头上,宽若大千沙界。虽居镬汤炉炭中,如在安乐国土。虽居七珍八宝中,如在茅茨蓬蒿下。这般事,若是通方作者,到古人实处,自然不费力。他见无人构得他的,复自征云:“毕竟如何?”又奈何不得,自云:“榔粟横担不顾人,直入千峰万峰去。”这个意又作么生?且道指什么处为地头?不妨句中有眼,言外有意,自起自倒,自放自收。
岂不见严阳尊者,路逢一僧,拈起拄杖云:“是什么?”僧云:“不识。”严云:“一条拄杖也不识。”严复以拄杖,地上扎一下云:“还识么?”僧云:“不识。”严云:“土窟子也不识。”严复以往杖担云:“会么?”僧云:“不会。”严云:“榔栗横担不顾人,直入千峰万峰去。”
古人到这里,为什么不肯住?雪窦有颂云:“谁当机,举不赚,亦还希,摧残峭峻,销铄玄微。重关曾巨辟,作者未同归。玉兔乍圆乍缺,金乌似飞不飞。卢老不如何处去,白云流水共依依。”因什么山僧道,脑后见腮莫与往来,才作计较,便是黑山鬼窟里作活计?若见得彻信得及,千人万人,自然罗笼不住,奈何不得,动著拶著,自然有杀有活。雪窦会他意道直入千峰万峰去,方始成颂。要知落处,看取雪窦颂云:
眼里尘沙耳里土,千峰万峰不肯住。
落花流水大茫茫,剔起眉毛何处去?
雪窦颂得甚好,有转身处,不守一隅,便道“眼里尘沙耳里土”,此一句颂莲花峰庵主。衲僧家到这里,上无攀仰下绝己躬,于一切时中,如痴似兀。不见南泉道:“学道之人,如痴钝者也难得。”禅月诗云:“常忆南泉好言语,如斯痴钝者还希。”法灯云:“谁人知此意,令我忆南泉。”南泉又道:“七百高僧,尽是会佛法的人,唯有卢行者不会佛法,只会道,所以得他衣钵。”且道佛法与道相去多少?雪窦拈云:“眼里著沙不得,耳里著水不得。或若有个汉,信得及把得住,不受人瞒,祖佛言教是什么热碗呜声,便请高挂钵囊,拗折拄杖,管取一员无事道人。”又云:“眼里著得须弥山,耳里著得大海水。有一般汉,受人商量,祖佛言教,如龙得水,似虎靠山,却须挑起钵囊,横担拄杖,亦是一员无事道人。”复云:“恁么也不得,不恁么也不得,然后没交涉。”三员无事道人中,要选一人为师,正是这般生铁铸就的汉,何故?或遇恶境界,或遇奇特境界,到他面前,悉皆如梦相似,不知有六根,亦不知有旦暮。
|